妈

——谨此献给我可敬可亲的婆婆

      自小在农村长大的我称呼自己的母亲为娘，而成家之后，随着爱人称呼婆婆为妈。
      妈是很温顺的女人，没结婚前就听家里的老人经常夸她如何孝顺、如何温柔、如何聪明，那时总不以为意。结婚后，置身于这个有些陌生的家庭氛围中时，才慢慢体会到。
      记得有一次公爹发了无名火，把茶几旁吃饭的妈拎小鸡一样拽起来推倒了，妈爬起来，没说一句话，默默地收拾饭菜到厨房洗刷。我当时目瞪口呆，跟公爹吵了起来，责问他为什么如此粗暴地对待妈。公爹一向很权威，无人敢惹，见我一个刚过门不久的小媳妇居然问责，大为恼火，拍桌打椅向全家示威。妈赶紧走出来，把我拉到一边，小声告诉我：你爸他年轻（文革）的时候受过打击，思维方式有点特别，你别介意，他发过火之后就好了。望着老实的婆婆我很无奈，说实话那一会儿我真有点怒其不争。
      我不能理解，妈为何从不反抗公爹的暴戾？这让我一度认为妈很懦弱。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年妈在我面前哭。她委委屈屈地哭，当我知道她哭的原因时，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：原来奶奶生公爹气，就教训妈，说妈管不住他，说妈只会做贤妻良母，把霸道的公爹给惯坏了。妈垂首听命大半天，直到奶奶教训累了为止。妈回到房间，委屈地哭泣，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，只好陪着她流泪。后来，她反过来劝我：“都是我不好，惹得你跟着难过，其实也没什么，都是自家人，奶奶很不容易，当初要不是她好心收留你爸（公爹小的时候是孤儿，奶奶和爷爷作为我公爹的叔婶收养了他），咱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家。你爸也不是坏人，从小没爹没妈，受了很多罪，就是脾气不好，我们不担待他谁还能担待他呢？”说完妈去卫生间洗了脸，当她面带微笑到奶奶床前询问奶奶想吃什么时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她对于自己所受的委屈居然忘记得如此之快。这让我越发觉得妈属于没志气的那一类，我甚至想追问爱人妈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。
      妈会做一道很好吃的汆丸子，我看着她很认真的样子，总是笑她：妈，你这哪是在做汆丸子？简直就是科学研究嘛！每次听到我这样说她，她总是很开心，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。爱人告诉我，这道菜是妈娘家的家传，做得最好的当属妈的爷爷，那是一位很有气质、很有风度的老人，妈在回忆时也常常会很自豪地提到老人家曾经的往事。老人家曾经任市某慈善总会的会长，为了赈灾经常到香港、到国外，每当家里的无花果树结了果子，老人家总会端着那些甘甜的果子在街坊邻居家分发。这些故事让我对妈的家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后来问奶奶，奶奶告诉我很多，原来妈出生在商业世家，小的时候，家族庞大，人才济济。文革时期，家产被没收、充公，家族成员也漂泊各地了。难怪我经常看做了一辈子会计工作的妈写得那一手好字，透着书卷之气，想当初妈作为家族长女，或许是以大小姐被尊称的。
      奶奶去世后，公爹搬家的频率越来越高，他在一个地方住上个把月，就会再搬到别的地方，妈就一直跟着公爹处处为家。有一次，我和爱人带着孩子去看她，走了不知多远，才在黄河岸边的一处平房找到他们。妈见到我们很高兴，尤其见到孙子，笑得合不拢嘴。我们走的时候，她依依不舍地送我们，我们劝她自己回家住，任由爸爸自己搬家。她说：那样我不放心啊，我跟着他虽然苦点，但是心里踏实，不能把他自己扔在外边不管。
     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前行着。六年前，我和爱人携儿子领洗进入教堂。妈知道后，什么也没说。我对妈说：妈，我们是基督徒了，以后会让你少操心的……这话是从心里说的，这些年，难免磕磕绊绊，有时和爱人吵嘴，我第一个先诉苦的人就是妈，妈总是很体贴地安慰我而教训她的儿子。妈从来不指责我，尽管我自己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，但是在妈的嘴里，我就是她最满意的儿媳，我就是她最信任的孩子。那年我和爱人吵架，妈连夜赶来了，我被爱人气得浑身发抖，妈对我说：别气坏了身体，我一直很想对你说对不起，因为户口（和爱人结婚时我是农村户口）我和你奶奶做得不好，让你受委屈了。妈就是这样一个含忍包容的人，她的一句“对不起”让我放弃了所有曾经的芥蒂，尽管那不是针对她的。
      三年前，我和爱人让妈接触信仰，妈很顺从，她认真地听我给她讲解教理，仔细记录礼仪要求。当我问妈愿不愿意领洗成为基督徒时，妈说愿意。妈领洗的时候，她的动作和举止在我看来和老教友没有区别。神父问我给我妈取的圣名时，我毫不犹豫地回答：莫尼加。领洗后，妈因为爸的原因几乎不能进堂，她常常这样对我说：我不合格，愿天主不怪罪我。而在我眼里，妈就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基督徒，她的身上充满了基督的温顺、谦卑和爱。
      去年冬天第一场雪来临前，妈和爸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居，66岁的妈终于离岗了（为了弥补家庭收入不足，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，因工作认真负责，领导一直不让妈辞职）。老两口很开心，公爹的暴躁居然改掉了不少。他们最开心的是做一桌子可口的饭菜，三番五次打电话让我们一家三口过去，然后看我们风卷残云消灭掉。每次在妈那里享受家庭和美的同时，我总是很感慨地对她说：妈，我不想去工作，只想守着你，守着家人，就算是喝粥也幸福。妈听到我这样说，也总是开心地笑，笑出一脸的慈祥和关爱。
      愿我粗劣的文字能表达出对妈深深的感恩和依恋，愿慈爱的天主保佑天下所有的妈妈幸福、健康、快乐！